本文即將刊登于2024 年 11 月 11 日將要出版的《紐約客》雜志印刷版,標題為“Standing Up to Trump”。作者簡介:戴維·雷姆尼克 (David Remnick)自 1998 年起擔任《紐約客》主編,自 1992 年起擔任特約撰稿人。他著有七本書,最新一本是《Holding the Note》,收錄了他撰寫的音樂家簡介。
5 月,在西伯利亞城市鄂木斯克的一所監(jiān)獄里,一名律師每周都會去探望他的客戶——俄羅斯異見人士弗拉基米爾·卡拉-穆爾扎。他們坐在一間小房間里,中間隔著一塊玻璃??ɡ?穆爾扎因公開反對入侵烏克蘭被判處 25 年徒刑,2015 年和 2017 年兩次遭毒害,據(jù)推測是俄羅斯秘密警察所為。目前,他正在服刑的第二年。
律師有消息要傳達:卡拉-穆爾扎因在《華盛頓郵報》撰寫的專欄文章而獲得普利策獎??ɡ?穆爾扎回憶說,這個消息“聽起來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,來自某種平行現(xiàn)實”。當然,他很高興,盡管他認為他永遠不會親自領取獎金。像阿列克謝·納瓦爾尼一樣,像他之前的許多政治犯一樣,他相信自己會死在牢房里。
然而,難以想象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8 月 1 日,卡拉-穆爾扎參加了一次囚犯交換,10 月下旬,他登上了哥倫比亞大學洛圖書館的舞臺,領取了普利策獎。他向其他獲獎者發(fā)表了簡短的演講,其中就包括《華盛頓郵報》的戴維·霍夫曼,卡拉-穆爾扎承認,這次頒獎儀式“超現(xiàn)實”。
對于《華盛頓郵報》的員工和讀者來說,第二天發(fā)生的事情同樣令人難以置信:該報出版人兼首席執(zhí)行官威廉·劉易斯宣布,原計劃支持卡瑪拉·哈里斯的計劃將不會實施。他們給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——尊重讀者、回歸社論版更中性的根源——但這些強詞奪理沒有說服任何人。大多數(shù)人認為,事情的原因是,該報的老板杰夫·貝佐斯與聯(lián)邦政府有很多生意來往,而且大選日益臨近,他不敢冒犯唐納德·特朗普。正是這位貝佐斯支持了特朗普時代的該報的口號“民主死于黑暗”,并支持了大量非凡的報道?,F(xiàn)在,貝佐斯似乎患上了脊柱退化。專欄作家們對此表示尷尬和憤怒。包括霍夫曼在內(nèi)的三名編輯委員會成員辭職。據(jù) NPR 報道,幾天之內(nèi),20 萬讀者取消了訂閱。
這起令人遺憾的事件意味著什么?或者,洛杉磯時報老板黃馨祥(Patrick Soon-Shiong )在最后一刻做出同樣決定,取消了由他的社論版編輯起草的哈里斯支持聲明?(這引發(fā)了辭職潮和取消訂閱潮。)
每一個不太愚蠢或不太自負的編輯都知道,媒體的支持最多只能產(chǎn)生有限的影響。《紐約客》雜志的編輯們最近發(fā)表了一篇長文,描述了(第一千次)特朗普第二任總統(tǒng)的威權(quán)前景,并支持卡馬拉·哈里斯,他們沒有抱任何幻想。編輯們可能像感冒一樣容易裝腔作勢,但從來沒有幻想過這樣的媒體支持能夠突然打破戰(zhàn)場州的平衡,更不用說贏得美國南部腹地或大平原地區(qū)的多數(shù)席位了。關鍵是我們和其他出版物一樣,試圖提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論據(jù),并且有編輯自由這樣做。
也許經(jīng)驗應該告訴我們,每當有權(quán)勢極大的政治人物或金融大亨出于一己私利行事時,我們沒必要大驚小怪。貝佐斯絕不是唯一一個。在1月6日事件之后,麥康奈爾參議員公開譴責特朗普,私下里稱他“愚蠢”和“卑鄙的人”,但他卻支持特朗普。億萬富翁內(nèi)爾森·佩爾茨稱特朗普是“可怕的人”,但仍在為他提供資金支持。關于唐納德·特朗普,我們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嗎?與特朗普長期共事的極端保守和沉默寡言的人物——如他的前參謀長約翰·凱利和前參謀長聯(lián)席會議主席馬克·米利——已經(jīng)公開宣稱他是法西斯分子,對國家安全構(gòu)成威脅,但他們似乎無法勸阻埃隆·馬斯克、斯蒂芬·施瓦茨曼、保羅·辛格、蒂莫西·梅隆和其他一眾富豪支持他。埃里克·維亞爾 (éric Vuillard) 的《當日秩序》以一個略帶虛構(gòu)的場景作為開篇:1933 年,二十幾位德國工業(yè)家和金融家被召集來見赫爾曼·戈林 (Hermann G?ring),戈林要求他們效忠。如果納粹黨贏得選舉,戈林告訴他們,“這將是十年來最后一次選舉——甚至,他笑著補充說,一百年來最后一次選舉?!蔽覀兒孟裨谀睦锫犨^類似的“笑話”?
特朗普專制主義運動的一大部分是他對主導地位的堅持。盡管他的助手和支持者不愿將他與以往的法西斯主義者相提并論,但其要素一應俱全:將“害蟲”和“國內(nèi)敵人”相提并論;威脅動用軍隊鎮(zhèn)壓異見者;抹殺真相,散布“彌天大謊”。上周日在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的“美國夢”集會并沒有出現(xiàn)筆挺的灰色制服、納粹黨徽或紀律嚴明的敬禮。李·格林伍德不是伊麗莎白·施瓦茨科普夫。但這些言論充斥著替罪羊、種族主義和謊言。
在俄羅斯,普京并沒有復制 20 世紀 30 年代的斯大林主義,而是對其進行了現(xiàn)代化改造。他沒有費盡心機或花費巨資重建古拉格舊系統(tǒng)的極權(quán)主義。相反,他精心挑選受害者——這里的反對派記者,那里的自由派政客——并確保俄羅斯人民清楚地了解他們的毀滅。同樣,特朗普打算建立的獨裁主義也將是當下的。不會有列福爾托沃,不會有特雷布林卡。但大規(guī)模驅(qū)逐?這是特朗普在花園告訴人群的競選承諾,將在“第一天”實現(xiàn)。
反權(quán)威主義文學——米沃什的《被俘的心靈》;哈維爾的寫給妻子奧爾加的信件和文章;曼德爾施塔姆的回憶錄;弗雷德里克·道格拉斯的自傳——都是由靈魂高尚、無比英勇的人物所創(chuàng)作的。然而,它們描述了普通人(包括我們所有人)在面對壓迫和憤慨時,如何能夠拒絕同謀,并采取行動。《華盛頓郵報》的記者和編輯們,即使只是因為一篇看似微不足道的尖銳社論而辭職或公開反對,他們可能并沒有冒著生命危險或立即失去物質(zhì)舒適的危險,但他們所寫的內(nèi)容卻是值得簽名認可的:為了挺身而出,必須有骨氣。?